唐细辛话中有话,林厚朴听出了端倪,又怕双方下不来台,小声地劝她:“有话好好说,孩子刚回来,别这样。”
矛头又指向了林稚子,唐细辛怒视着她,冷笑:“孩子,谁的孩子?我没有这样的孩子。吃里爬外的东西。”
“够了,你吃错什么药了?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十足的泼妇。”林厚朴这只病猫,终于发威了。作为父辈,他觉得很没面子。
今时今日的唐细辛,并不会把他的发威放在眼里,对他也毫不客气:“你闭嘴!你在这儿装什么大爷,都是因为你,罪魁祸首就是你。”
“什么?什么就因为我?你到底发哪门子的神经?看谁都不顺眼,我今天可没惹你。”唐细辛一发飙,林厚朴的威力又偃旗息鼓了。
宫灏努力平复心情,语气平静地问:“阿姨,如果龌龊下作是指我们之间的交易,我不同意,那批医疗器材品质优良、价格适中,我没有让你难做,也给出了交换条件;关于道德审判,我想,你我都不便发言,我们都……我们都不是完美的圣人,至于出尔反尔,我不懂您是什么意思?”
“你还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唐细辛气冲冲地冲进卧室,拿了一份文件冲出来,怒不可遏地扔在了宫灏的脚下,“看看,自己看吧!”
那是一份检察院的文书,确切地说,叫开庭传票。林稚子迟疑地捡起来,打量了一番,然后递给了宫灏——检察院已对唐细辛五年前的肇事逃逸案提起公诉,近期开庭。
宫灏扫了几眼,终于读懂了唐细辛的愤怒,她以为是他反悔,告发了她。
“不是我。”宫灏心里坦荡,平静地说。
“不是你是谁?”唐细辛像一只发狂的狮子,愤怒的目光扫射着屋里的每个人,殃及每个无辜,“是谁?是你?是你吗?”
林稚子摇头,林厚朴一头雾水,拿了传票去看,他的脸色在灯下如垂暮一般,渐渐暗下来——当年这桩肇事逃逸案闹得沸沸扬扬,他略有耳闻,却万万没有想到,妻子爽快签字离婚,败走异国,原来是为了这个。
“没事,找个好律师,不会有事的。”林厚朴虚无空洞地安慰她。
唐细辛无助地跌坐在沙发上,收回了目光,双目失神地盯着地板,想到可能面临的审判、牢狱之灾、阶下囚,她只觉恐惧无助。两行泪从眼眶里滚出来,她慌忙用手去擦,她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的窘态,可是,泪水要落下来,没办法。
尊贵和无耻、善良和邪恶,往往只是一念之差,而云端和谷底,有时也只是一线之隔。留洋归来的医学博士、受人尊敬的妙手名医、手握权力的院长,这一切得来的并不容易。她刚刚在城郊买了一栋别墅,打算过完年一家人就搬过去,现在这套房子太旧了,有太多不适的记忆在里面,她想换一个环境,一切向上向好地发展着。而现在,这些美好,就像一个积木搭建的漂亮房子,风来了,雨来了,房子就要倾倒了。
林稚子轻轻地走过去,把唐细辛刚才倒的那半杯水拿过来端给她:“你不能哭。”
唐细辛迟疑地看看女儿的眼睛。
次日,宫灏约了苏茉。这是他们正式“分手”后,第一次见面。苏茉怀揣了一份欣喜,特意打扮了赴他的约。
他们约的地方,恰好是昨日林稚子吃饭的地方,仍点了一盘酱烧海螺。从前,他也是用牙签细细挑出,全码在她面前的盘子里,现在,她以为他还会这么做。苏茉望望盘里的海螺,他也看看,他知道她的意思,但他没有动手,只是平静地说:“这样的事,我不会再为你做了。”
苏茉轻轻地冷笑了,笑里,带着一丝凄楚。
“我不想你凡事总是依靠别人,哪怕是一件很小的事,我希望你不要再任性,想要很多东西,得不到就胡闹。苏茉,你不是孩子了。”
“什么意思?”
“是不是你?”
“什么?”
“唐院长被提起公诉,是不是你做的?”
“举手之劳,不用谢我了。”苏茉故作轻松地说。
“过去的事我不想再追究了,唐院长人不坏,她在医院里可以做更多的事,就当赎罪了。”
“如果人人做错了事,说一句对不起,做一些事赎罪,那还要法律做什么?”苏茉微微一笑,像正义女神。
宫灏拉着脸,灰了心,像看一个陌生人一般看着她。
“他们证据不足,一段录音不足以证明。”
“还有行车记录仪的视频。”一切似乎都在苏茉掌握之中,她说,“我捡到的,你看,老天都在帮你。”
宫灏失去了耐心,有些烦躁地问:“你到底要怎么样?什么行车记录仪?哪儿来的?我已经不想追究了,我是受害者,我要去撤诉。”
“晚了,医学院的高才生,麻烦了解一下法律知识,这次是检察院提起公诉,受害人没有权利撤诉,我更没有。”苏茉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她一直是那样好看的女孩儿,有点儿小心机、娇嗔,想要吃糖炒栗子,撒一个娇,他就会跑很远的地方去买。而现在,那样的小事,他已经不肯为她做了。想到这里,苏茉声音低下来,有点儿落寞,又流露一丝倔强:“我什么都不要了,你说得没错,我就是要胡闹。”
她“玉石俱焚”,他无力接招,只是忧伤地看着她,所有的爱都有来路,所有的不爱也都不是空穴来风。
宫灏找苏茉求证的时候,林稚子也去找了迟铭求助,请他做妈妈的辩护律师。
迟铭有些意外,但很快接受了这个意外,他答应了她,声音透着冷静和清醒:“提起公诉,证明相关部门掌握了足够的证据,那么,我们的诉求,就是轻判。稚子,你要接受这一点,这是我可以做到的。”
林稚子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