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安世也是服了,这陈登说话吞吞吐吐,看来他这酷刑挨的不冤。
张安世继续道:“此后发生了什么事?”
“此后便有人……登门造访。”
张安世眉一沉:“有人也察觉到了你们,所以……主动与你联络?”
陈登颔首:“正是!”
张安世继续问:“此人是谁?”
“乃我内侄。”陈登平静地道。
张安世听罢,便道:“你的意思是,你的内侄……”
陈登却是摇着头道:“不,他只是小角色,或者说……只是给人传话的罢了。”
张安世颔首:“继续说。”
或许是这些时日连续遭受打击的缘故,陈登此时异常的平静,毕竟……那一股子‘亢奋’劲已过去了,现在是贤者时间。
陈登道:“殿下希望……老夫捡重要的说吗?”
“不。”张安世摆手道:“事无巨细,都要说。”
这里头的细节,张安世可不能错过。
陈登颔首,继续道:“我这内侄,曾喜好游历,也结交了不少朋友……”
张安世道:“你这内侄,可知你暗中联络人写文章的事?”
陈登摇头:“老夫行事还算缜密,何况此等事,实在不敢波及家人!因此除了志同道合者,绝不泄露,即便是写好了文章,也是用火漆和蜡封好,叫人送出。”
张安世不禁疑惑起来,皱眉道:“这样说来,就更古怪了,既然你这般谨慎,为何他们知道这些妖言的源头在你这里?与你合谋之人……你能确保与他们无关吗?”
“至少……”陈登道:“这些人,多是老夫物色,应该与那些人无关。”
张安世挑了挑眉,随即道:“这些人……看来打探消息的本领也不小,你继续说。”
陈登道:“内侄寻了老夫,突而痛斥了殿下,老夫不明他的来意,却只是敷衍几句!可最终,我那内侄突然说起了市井中流传的文章……老夫自是失口否认,可内侄却只是笑了笑,说是有一位朋友,想要见老夫。”
张安世顿时好奇起来,道:“此人是谁?”
陈登深深的看了张安世一眼,道:“此人乃安定郡王长史。”
张安世一听,顿时挑眉,安定郡王?
安定郡王,其实不过是个小角色罢了。
此人乃是秦王的后代,乃是庶子,所以没有资格承袭亲王爵位,和张安世一样,都是郡王。
不过这厮……张安世印象中,似乎也是一个不太安生的主儿。
当然,现在的大明,和历史上的大明,显然已经不同,随着移藩,朝廷与宗亲之间的关系已经大为缓和,这安定郡王,也随秦王一系,分封去了海外。
照理来说……
张安世道:“说了什么?”
“说安定郡王有大志,想要扭转乾坤。”陈登道。
张安世皱眉道:“他凭什么扭转乾坤?”
“秦王被封于真腊,有数卫人马,其中安定郡王,亦有一卫人马,秦王体弱多病,安定郡王乃勤王之弟,海外险峻,秦王府的兵权,也就自然而然,慢慢掌握于这位安定郡王之手了。”
陈登说着,顿了顿,看了张安世一眼,又道:“何况,真腊多产玉石,如今他又日夜操练精兵,礼贤下士,对于新政,安定郡王殿下也是极力反对,因此……他认为只要天下有变……”
张安世听着,不禁乐了,道:“原来如此,那么……你如何应对?”
陈登道:“安定郡王身份尊贵,他既有所图,那么……一定有其依仗,如若不然,断然不敢行事。”
“其次,他能深悉大明内部最大的矛盾,更是能借此而伺机待变,因此,必为非常人物。”
“他暗中与陈某所修书信之中,谦虚客气,处处礼贤下士,也由此可见,其……志非小,其智也非常人能够猜度。”
张安世深吸一口气,却道:“那么陈公又如何认定,他能成功呢?”
陈登道:“天下已是**,其形势,比之当初陛下靖难时,更为险恶。而安定郡王,却能在京城随时打探消息,有如此大的志气,又练了一支精兵,如今陛下年岁已高,只要……”
张安世脸色越来越诡异,想了想,打断陈登:“你认为他能成功?”
陈登抿了抿唇,才道:“从前是认为可以的,天下布满干柴,只要有人肯振臂……只是现在却觉得,似乎……颇为失望。”
“不不不。”张安世道:“陈公认为,这位安定郡王能够成功?”
陈登道:“此人老夫与之有过书信往来,其言谈非同寻常人,何况,若非有大志,不为大明基业所忧,如何敢于这般呢?这是人中龙凤……”
张安世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陈登,他甚至在怀疑,这陈登是不是在耍什么把戏。
张安世这眼神,这表情也实在太有深意了一点,以至于陈登忍不住道:“殿下莫非不信?”
张安世却是出乎意料地道:“不,方才不信,不过现在……似乎也不得不信。只不过……或者说,有没有可能,本王说的是有没有可能,这个安定郡王,叫朱尚炌的家伙,他只是纯粹的有病呢?本王说的是……”
说着,张安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壳:“精神上的问题。”
陈登:“……”
看陈登一时没了反应,张安世便道:“陈公,你觉得呢?”
陈登其实突然有些泄气起来,近来的打击,实在太大,从前的踌躇满志,现在却早已消失的九霄云外。
以至于他现在突然被张安世所提醒,细细思量,居然也开始动摇了。
他下意识地道:“理应不会……吧。”
张安世则是很有耐心地道:“来,我说说看,陛下靖难成功,以至于某些所谓的宗亲,也生出妄念,以为自己也能成功。而他所谓的厉兵秣马,陈公当真懂军事?他若当真兵强马壮,只怕早已在真腊耀武扬威,何至迄今没有什么动静。反而来求助陈公,想靠陈公几篇文章?”
陈登的脸色微微一变。
张安世则是继续道:“至于什么礼贤下士,什么**,陈公有没有想过,历朝历代,人人都在效彷所谓的礼贤下士,可若当真礼贤下士,一定会有大量的人投奔真腊的安定王府,可你听闻过,有谁去投奔的吗?”
陈登:“……”
张安世越说越觉得如此,于是接着道:“一个这样的人,居然妄想什么举大事,效彷陛下靖难,陈公,这人可能病得不轻。”
陈登不吭声了。
张安世却是道:“只这安定郡王吗?”
“哎……老夫时至今日,还有什么可隐瞒的呢?”陈登叹了口气,突然道:“殿下,我们的约定还算数吧?”
张安世颔首道:“算数。”
陈登目光炯炯地看着张安世,道:“我的族亲,就交付给殿下了。”
张安世倒也实诚,坦然道:“你放心,他们会活下去,不过……想要活的好,却也不易,你自己清楚,你是乱党,若是本王照顾了他们,只怕也是不便。”
陈登脸上不见一丝努色,甚至感激地看了张安世一眼,才微微低垂着头叹息道:“有殿下这句话,就已知足了。今日,陈某才知自己愚不可及。”
张安世道:“人总会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别人,这种事很常见。”
陈登抬头,凝视着张安世:“难道殿下便知道,自己所为,必是正确的吗?”
“是的。”张安世斩钉截铁地回答。
陈登道:“何以见得?”
张安世道:“因为我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
陈登:“……”
张安世道:“这几日,本王会让锦衣卫好生照顾你的,你若有什么书信,只要里头没有什么忌讳之处,本王也准许你传给你的亲人。等候陛下发落吧!”
陈登定定地看了张安世许久,而后,他居然站起身,朝张安世作揖:“已知足了,多谢。”
说完多谢二字,陈登把腰身躬得更低。
张安世则是目光幽幽地看着陈登,而后深深叹了口气。
步出去的时候,陈礼等人早已在此候着。
张安世道:“速速去取安定郡王的简报,本王要立即去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