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两者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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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话，她眯起了眼睛。

“你没说谎，” 她意识到，“你觉得自己是马尔罗萨？而不是这个叫‘维塔’的？”

“呃…… 也不是，” 我承认，“我也是维塔。这…… 这很复杂，好吗？”

始祖听后松开了我，我双手撑地膝盖跪地，揉着脖子上的裂痕。

“希望你别因为我刚才的粗暴对待而过于生气。” 她面无表情地说。

“这…… 没事，” 我咕哝着，把受伤的情况记在心里，这样一旦有机会就能更快治愈。“这可不是我第一次被可怕的老太婆掐得半死。而且人类的喉咙被掐住，就没法呼吸了。”

“你还真是个怪人。” 她评价道。

“我都不确定，处在我这种情况下的人，怎么可能正常。” 我小声嘀咕。

始祖短促地笑了一声，爬回王座，傲慢地一屁股坐在冰冷的石座上。

“孩子，讲讲维塔的故事。” 她命令道，“如果我的血亲还在你体内，而且她还想成为利里奥普的一员…… 我并不反对接纳我们自己的巫妖。但我必须了解你曾经是什么样的人，这样才能判断你现在变成了什么样。”

“嗯，” 我开始讲述，“维塔的生活可比马尔罗萨的糟糕多了。”

我不是个擅长讲故事的人，而且我身体的每个部分似乎都对该讲什么故事有不同的想法。在贫民窟的挣扎经历和之后发生的一切一样，都塑造了我，但我很难用一种真正能传达原因的方式，清晰地表述那段时间发生的事。其实，我遭受过苦难并不是重点，我超越了那些苦难也不是重点，因为我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做到了。更重要的是那些年对我的影响，它们如何让我一直预期着危险与痛苦。但我不能一直纠结于此，得接着讲翠绿之巅，我和猎人在一起的时光，感知事件，被囚禁等等，讲述我人生的点点滴滴。直到我开始说起利里奥普，始祖才打断了我。

“你在丰饶之森出生长大，” 她指出，“你觉得那里的人类对利里奥普会有什么看法？”

“哦，嗯，我是说，他们讨厌你们。” 我直截了当地说，“而且我觉得就算看到利里奥普的样子，他们也不会减少对你们的厌恶。我想大多数人类都会对你们这里的情况感到不安。”

“但你不会？”

“这…… 挺让人震惊的，” 我承认，“这让我想起我的亡灵。但我的亡灵和你的劳工们的区别在于，他们生来就是这样。他们之前从来不是普通人，他们就只是…… 这样。而我把人变成他们原本不是的样子，这在存在意义上更可怕。不过总体来说？我爱这个地方。我爱利里奥普。我从没想过会有这样的地方存在，我觉得它很美。”

“这其中多少是维塔的想法，多少是马尔罗萨的？” 始祖追问道，“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马尔罗萨会消失多少？那时又会怎样？”

我犹豫了，因为最有可能的答案让我从心底感到恐惧。

“当…… 当我附身到梅利克，我最后一具人类身体时，我其实不太喜欢。” 我承认，“我不太喜欢他。我不喜欢他的身体，不喜欢当圣殿骑士，不喜欢他对很多人的看法，不喜欢他对很多事的观点。我们不太合拍，所以我以一种…… 一种我不确定会对马尔罗萨做的方式，同化了他。在这里，我…… 我喜欢我的身体，至少比我之前拥有过的任何一具都喜欢。我喜欢我的生活，我爱我的家人，我觉得我的家…… 很美。回顾维塔的人生，我更多的是厌恶，比对马尔罗萨的厌恶还多。即便这里的女王们有点娇惯和自恃，但并没有伤害到任何人！我是说，显然除了其他岛屿。但那…… 嗯，我希望我能为此做点什么。”

“嗯。不幸的是，我们征服其他领地可不是为了好玩。我们的岛屿资源、空间、食物和水都匮乏。我们在岛上挤得太紧了，所以必须进口生活必需品，才能维持我们美好的社会。”

“翠绿之巅是个广阔且郁郁葱葱的地方。” 我提醒她，“我觉得从那里获取资源，没必要消灭现在的居民。”

“没错，但这样做确实能让这个过程更易掌控。” 始祖平淡地回答，“孩子，我已经很老了。我见过太多太多人类社会。就像你说的，他们讨厌我们。他们看到我们创造的美好，却只能拿他们彼此施加的苦难来作比较，所以他们说我们邪恶。他们令人厌恶、自私、暴力，连基本的利他主义和同理心都没有。我和人类打了太多仗，已经厌倦了总给他们先下手的机会。”

“事情不一定要这样。” 我坚持道，“你肯定也遇到过好人和坏人。”

始祖叹了口气。

“丰饶之森一定会被征服。” 她坚持说，“我也希望能在这件事上妥协，但必须在接下来的两个周期内完成，否则我们就会挨饿。”

一个周期是二十年，我想这就是为什么看起来没那么紧迫。这时间足够等沃西佐完成任务了。但没关系。从我成为马尔罗萨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会这样。所以现在，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和你一样不希望这样。” 我告诉她，“所以我请求你允许我代替你征服丰饶之森。让我统治我自己的族人。让我以一种他们无法拒绝的方式，向他们展示利里奥普的荣耀。”

始祖在椅子上向前倾身，眼中闪过一丝兴致。

“有意思。” 她沉思着，“你愿意为了我们征服你自己的家乡？”

“利里奥普繁荣昌盛，” 我告诉她，“而瓦尔卡却在受苦。我希望看到它们都繁荣起来，但瓦尔卡没有外力推动是做不到的。”

“那你爱的人呢？” 她追问，“他们不会因为你突然热衷于扩张而感到不满吗？”

“恰恰相反，” 我兴奋地回答，“我觉得他们会很乐意帮我。”

始祖先是短促地笑了一声，接着又笑了一声，然后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她笑得前仰后合。

“很好，曾孙女！” 她宣布，“接下来的一个月，你会受到监视。你的忠诚和精神状态都将接受考验，以确保向我许下承诺的人始终如一。但如果你体内的巫妖没有让你发疯，接下来的一个月你将接受训练。不是由我的孙女们训练，而是由我亲自训练。孩子，我会把你培养成一名真正的战争女王。当我们再次经过你的第二故乡时，你要把它变成我们的。”

我兴奋得忍不住咧嘴，尽管这个动作很不得体，但我还是不自觉地扭动着下颚。

“是，伟大的母亲。” 我应道，然后告退。

我走出觐见厅时，松了一口气，身体因期待而微微颤抖。这…… 进展很顺利！我生活中终于有件事进展顺利了！我和一个强大的潜在对手交谈，现在她成了我的盟友！我这到底过的什么日子啊！？

我完全从魔力通道里出来，在缺失的记忆核心那小小的空洞里尽可能地舒展身体。没必要再躲藏了。伟大之母本人认可了我的存在。我在这里有了家。我做到了。一切都比我想象的还要顺利。我不仅有了一个家，一个安全的、没有任何事物和人试图攻击的家，而且我有了目标。一个值得为之努力的、对我来说真正有意义的目标。当然，如何征服并治理一个国家，至少可以说，这是个艰巨的问题，但我不会缺少人力和支持。而且我确定佩内洛普会乐意帮忙，前提是…… 嗯，前提是她现在的状态仍然热衷于建立一个人类永生的社会。但她应该会的，那可是…… 她的主要目标。

想起女友那拼凑得可怕的灵魂，一个由意志力和自我厌恶打造的恐怖牢笼，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我能帮她解决这个问题吗……？我不确定自己行不行。讽刺的是，身为公主意味着除了灵能，或者我猜她会称之为生命能量的领域外，在几乎所有魔法形式上我都是她的上级。我们要到很晚才会学习创造像努加斯那样东西的能力。我想在生命魔法方面佩内洛普可能也是我的上级，但我怀疑现在我对生命魔法也有了一些她不知道的了解。我们得好好交流一下心得。

哇哦，我真的能和她交流心得了！我终于能听懂她滔滔不绝说的那些东西了！这肯定会很棒！我只是…… 我得重新追求她，因为加尔德拉…… 抹去了她对我们感情的记忆。但…… 但没关系。会好起来的。我会想出办法的。我不会失去她。

她还是她。即便发生了这么多变化。如果不这么想，我就是个伪君子。

与此同时，听起来在始祖弄清楚我体内的维塔部分会不会吞噬掉马尔罗萨部分并变得敌对的这一个月里，我得找点事打发时间。但我很确定我所有的 “部分” 都很喜欢这个地方，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这意味着…… 什么呢？我就有一个月时间放松？

…… 人们到底是怎么放松的啊？

“马尔 - 马尔！” 我刚从始祖的府邸出来，就听到姐姐惊慌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始祖为什么要见你？你吓死我了！”

啊。好吧。显然这不是放松的方式。面对我亲爱的家人，我那胜利的喜悦瞬间消散。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准备好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准备好。

“…… 对不起，塔拉。” 我说着，张开双臂准备拥抱她。她冲过来，用两条胳膊抱住我的脖子，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

“啊！别…… 别碰那儿！”

“马尔 - 马尔，你受伤了？” 姐姐难以置信地问，“你怎么了？”

“我们能回那家餐厅吗？” 我问，“我饿了，还得疗伤，而且…… 嗯。”

“你别想就这么敷衍过去，不解释清楚。” 塔拉坚决地说。

“我知道。” 我叹了口气，“我知道。只是……”

我不想告诉她。我不想毁掉我们之间的关系。现在一切都太顺利了，我总觉得会有什么灾难性的事情发生。告诉塔拉我不再是真正的马尔罗萨，意味着她可能会觉得我们不再是真正的家人。我知道她之前跟我说过什么，她说无论如何都会爱我，但她当时并不真正明白我的意思。我自己都不太明白我的意思。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 这很难解释。” 我无力地总结道。

“肯定不只是失忆这么简单。” 塔拉推断道，毕竟现在这已经很明显了，“肯定还有别的事，不然曾祖母不会对你做什么。那些野蛮人对你做了什么，马尔 - 马尔？”

我一只手揉着脖子，另外三只手施展一个简单的治愈法术来修复伤口。她称他们为野蛮人。她也会这么看我吗？

“你…… 你说只要我爱你，我们就是姐妹。” 我结结巴巴地说，“你是认真的吗？真的吗？”

“马尔 - 马尔……” 她开口，一脸担忧。

“告诉我你是认真的。” 我哀求道，“求你了。”

“我当然是认真的。” 她说，“来吧。告诉我你为什么被召见。”

“因为我不再完全是马尔罗萨了。” 我终于脱口而出，“不完全是。我的记忆不只是被抹去了，而是融合了。”

她的眼中满是震惊和困惑。

“…… 什么？” 她问，“这…… 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记忆核心被掏空，给另一个灵魂腾出空间。” 我解释道，“一个完全独立的灵魂构造钻进我体内，安了家，然后……”

“那我们能把它弄出来吗！？” 塔拉几乎尖叫起来。

“我不想把它弄出来！” 我冲她回吼道，“那就是我！我们是同一个人！我是马尔罗萨，好吗？我保证。我只是…… 现在也是一个叫维塔的人。维塔取代了这具身体的灵魂，但马尔罗萨的大脑仍在控制身体，我既是马尔罗萨也是维塔。这能听懂吗？”

“我…… 我是说，有点懂，但又不太懂！？” 塔拉喊道，“这怎么可能？这…… 你现在到底还是不是你，马尔 - 马尔？”

“全是我！” 我坚持道，“全是马尔罗萨。我爱发条玩具、魔法咒语，还喜欢幻想自己在战场上。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就爱你。但…… 我也全是维塔。我是丰饶之森的一个女孩，作为人类，从小忍饥挨饿，但实际上我和那该死的‘万物之下者’有亲缘关系，我的一生除了倒霉事就是倒霉事。我喜欢食物、坚固的盔甲，喜欢终于不用一直担惊受怕，直到昨天我才认识你，但能有你在我的生活里，我真的超级开心，好吗？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既让人困惑又可怕，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醒来，我不再是马尔罗萨，或者不再是维塔，我的一部分永远消逝了。我不知道谁是谁，什么是什么，但同时我…… 我有点喜欢现在这样？我……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是谁，塔拉，但今天我感受到了被爱，而不是被厌恶；被敬畏，而不是被嫌弃；感到喜悦，而不是恐惧。这…… 这比过去一半的我要好。”

沉默的重压危险地在我们之间蔓延，塔拉妮卡的眼睛里闪过上百种不同的情绪。复眼可以单独调节，这使得我们在表达情感时，比人类有更多的细微差别和细节空间，哪怕我们完全没有面部肌肉。塔拉的眼睛可以清晰地同时表达多种情绪而不混淆，也可以将它们混合，以表达对复杂情况的内心困惑。维塔能直接感受到面前这个女孩情绪的起伏，而马尔罗萨则从她脸上看到所有情绪依次展现，看到恐惧、怀疑、愤怒、自责、内疚、爱和决心一一浮现。

塔拉向前一步，抱住了她的妹妹，我又一次希望自己能哭出来。

“我们回去给你弄点吃的吧。” 她说，“路上我们再聊，我会去了解你另外的那一半。好吗？”

我回抱她，身体里的每一个部分都在努力不让自己在大街上崩溃。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一切又回到正轨了？这一次，事情真的会好起来吗？

“好。” 我哽咽着说，然后我们出发，去度过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