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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你多认识几个字再写吧,要不然满纸白字,让人笑话你。”
陈梦古拿着那张纸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
“我走了。”
当天晚上,陈梦古穿好大衣鞋子,把姐姐的书包背上,走路去火车站,躲在大理石柱子后头张望,看到一个单身妇女,蹦蹦跳跳上前搭话。
“阿姨,我想去南京,你知道怎么买票吗?”
“你怎么一个人?”
“我爸我妈在南京,让我寒假去找他们。”
阿姨好心带他到售票口,买了票,还嘱咐了上车事宜,把他交给列车员,挥手道别。
列车员核对车票,问陈梦古。
“你家大人呢?怎么就你自己?”
陈梦古拉着列车员的手,让他看车窗外的阿姨。
“那是我妈,她要照看妹妹,让我自己去南京找我爸,我爸在火车站接我。”
列车员点点头。
“那也没啥,你闯荡点,男子汉走四方。”
“嘿嘿。”陈梦古笑起来,坐到自己的位子,握紧小拳头:“对,我是男子汉!”
30个小时的车程,陈梦古这辈子也没想过坐火车要坐这么久。
他只是在座位睡了一觉,再睁开眼睛,车窗外就完全不是他认识的景象了。越往南走,积雪越少,有大片的庄稼地,还是绿的,听人说是小麦。
“小麦和小卖部是什么关系?”
邻座的阿姨哈哈笑起来,看了他的车票是去南京,感叹一句:“噶远的嘞。”
好在,这阿姨也是去南京的,一路上多有照顾,给他吃自己带的花卷和咸菜条。陈梦古吃了阿姨的饭,自己翻翻书包,翻出几块喔喔佳佳奶糖,分给阿姨的女儿。
又是一个晚上,车窗外已经能看到绿色的树了,陈梦古去尿尿,回来被人一挤,忘记了自己是哪个车厢,照着一个方向走过去,越走越陌生。
他看见谁都像邻座的阿姨,过去人家跟前,却又不是。
站在过道中间,来回来去的人将他推来搡去的,抬起头只能看见人的屁股,他有点慌了。
突然,一个男人将他打横抱起来,放在座位上。
“小弟弟和家里人走散了吗?”男人满嘴黄牙,说话臭气熏人。
陈梦古盯着他的牙齿:“你怎么不刷牙啊?”
“我不会刷。”
“你咋能不会捏?你是大人。”
“我不会,你会吗?”
有列车员来检票,男人把陈梦古抱到自己膝盖上,问他:“你愿意教我吗?我领你去我家,你教教我。”
“可简单了,上面牙齿往下刷,下面牙齿往上刷,中间大牙横着刷,刷够三分钟。”
男人皱了皱眉头,又问他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
陈梦古干脆利落地自报家门,连父母的名字和工作单位都对答如流。
列车员走到他们这一排。
“同志,请出示车票。”
男人把票拿出来,又说:“这是我家孩子,免票。”
他说着,冲陈梦古挤挤眼睛,低声说:“你别说话,他们都是坏人,把你卖了。”
“哪能呢?”陈梦古不相信,列车员阿姨穿制服,穿制服的是好人。
他把自己的车票也递过去。
列车员接过票,不动声色。
“小朋友走错位置了,我送你回去。”
“不是,这是别人的票,我孩子捡的。”男人死死扣着陈梦古的腰,往自己怀里按。
男人怀里满是烟油和酒气,陈梦古被呛得受不了,挣扎着,挥着小拳头就朝男人的鼻子打去!
“谁是你家孩子?我不认识你!”
列车员一把将陈梦古拎起来,护在怀里,赶紧叫来乘警,把那男人按住。
在列车员办公室,乘警拿着陈梦古的车票问他是怎么个经过。
“我是自己买票上车的,我没有别人跟着。我去南京找我姐姐。”
他把姐姐的书包打开,拿出一方绣花手帕。
“这是我姐姐的。”
他继续翻找,拿出那张姐姐留下的作业纸。
“你们看。”
火车已驶入江苏界内,现在再让他下车已经来不及了,几个乘务员商量了一下,把陈梦古留在了列车员休息室,轮流照管。
一个列车员小姐姐洗了手帕,给陈梦古擦脸,柔声问他为什么离家出走。
这是陈梦古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离家出走。
真是没有比这四个字更恰当的了。
“姐姐,你真有学问,跟我姐姐一样。”陈梦古两手按在列车员小姐姐膝头,抬着头让她收拾自己,已经困得迷糊了:“我姐姐不是我亲姐姐,是捡的,但是是警察帮忙捡的,把她的户口写在我家户口本上,她就能上学,她成绩可好了,一年级上了一半,老师让她再开学直接上二年级……”
“你不会觉得家里多了一个孩子,有好吃的好喝的,都被姐姐分走了吗?”
陈梦古思考了一下。
“我家有好吃的好喝的?我咋不知道?”
列车员笑得肩膀发抖。
“本来爸爸妈妈只爱你一个,现在又要分一半的爱给别人,你不吃醋吗?”
“爱。”
陈梦古又听到了一个新词,在嘴里咂摸咂摸,觉得这个词很好听,很暖和,像冬天最冷的时候,外面呼呼刮着白毛风,窝在姥姥家炕头嗑瓜子。
“姐姐也有妈妈,但是没有了,我有,我的爸妈分给她,她就有了爸妈,还有了一个弟弟,比从前更多了。”
“可是,她为什么走了呢?”
陈梦古忽然觉得胸口难受,像毛衣穿反了,领口勒住脖子似的,昏昏欲睡的脑壳变得更加混乱了。
是啊,她为什么要走呢?
摇晃的列车随着夜色驶过城镇、乡村,大江、大河,从积雪皑皑的旷野北国开往绿意满目的江南。
列车员将陈梦古放平在椅子上,让他枕着自己的腿,轻轻地,一下一下拍打着他的肩膀,哼唱着歌谣。
“一呀更啊里呀,月牙刚出来呀……”
南京某个居民楼里,厨房正在煮粥,白先生在餐桌前看报纸,已经穿好了西装皮鞋,吃了早饭要去上班。
妻子扎着围裙端饭出来,埋怨他不帮忙。
“平日也是一样的做饭,只是家里多了一个人,添一双碗筷,未必你就累死了。”
白先生一振报纸,眼睛看向小卧室。
“去叫小囡囡起床。”
“我不叫,你去叫。”妻子眼底乌青的一片:“等下还要熬药给你母亲送去,我忙。”
“你忙什么呢?又不要你上班,又不要你赚钱,只是照顾家里。先前父亲母亲埋怨你生不出孩子,现下可都好了,不用你生,有现成的送来了,你还有什么可不高兴的?”
谢雪萤已经穿好了衣服,但是没洗脸,头发也散着,正准备洗漱,听到这番议论,不敢出去,背靠着门板抹眼泪。
“我哪有不高兴?”妻子在围裙上擦擦手,去敲小卧室的门。
然而,她的手还未落下,大门口却响起了敲门声。
一个警察领着个小男孩站在门口。
“请问,你家有个名叫谢雪萤的女孩吗?”
全家人惊慌失措,不知道这是搞什么套路,问清楚这小孩来自东北,顿时如临大敌。
但陈梦古不管那些,笑嘻嘻地牵起谢雪萤的手。
“不是说给我写信吗?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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