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明诧异地看了她一阵，忽而如释重负般笑了：“还以为秦掌柜当真是那狠心绝情之人，如今看来，只是还不曾定下决心罢了。秦掌柜大可放心，云某虽无法扭转大局，但若只保一个人周全，这等实力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么秦瑶便先行在此谢过了。”秦瑶露出了几分感激，背过身，仰望着天上明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努力平息着什么。云明默默地凝视着她，未久，面上再次露出了笑容，然而，这看似云淡风轻的一笑，却隐含着少许落寞与惋惜，终究，今生今世，眼前这个女人都不会为他所有。
岳剑山庄的地牢阴暗潮湿，墙上刑具森然可怖，清冷的月光透过一方小窗洒入，照在漆黑的铁链之上，蜿蜒如蛇。
牢中只有一人，四肢都被铁链拴着，腹部的衣衫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仿佛在昭示着他此刻的虚弱，然大夫刚刚离去，他这一时半会又还死不了。他倚在墙边轻闭着双眼，呼吸轻微，看上去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在倾听着。夜依旧沉寂，子时还没到么？也不知那个人把她救出去没有……
忽听牢门处一声动响，似乎有什么人进来了，脚步声细碎，缓缓靠近，牢中的人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这熟悉的脚步声，熟悉的一呼一吸，熟悉的味道，还有她在他身边时这份踏实的感觉……这些都是独一无二的，即便是最精湛的易容术也模仿不了，先前的他究竟在犹豫些什么呢？根本不需要睁眼，仅凭着这一份感觉就可以确定，真正的她，来了。
可下一刻，他又蹙起了眉头，她为何会来这里？恢复自由了么？又为何不在第一时间逃离岳剑山庄……
未及细想，脚步声已停下，他可以感觉到，她就站在他面前，用冰冷的目光盯着他，或许还藏着许多话想质问他。却听耳边掌风一起，继而“啪”地一声，一个耳光重重地落在殿小二的脸上，秦瑶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丝毫不留情。
脸被打偏了，火辣辣地疼，心也一抽一抽的，殿小二终于睁开了眼，果然，他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正满腔怒气地瞪着自己。“你来，就是为了甩我这一耳光么？”他自嘲道。思及方才被孔令岳暗算之事，又黯然了几分。倘若方才的事被她知晓了，只怕会更看不起他吧。
秦瑶不答话，方才那一耳光，殿小二疼，她的手又何尝不疼？怒气因这一掌的发泄渐渐地平息了，取而代之的一股难以掩却的心疼。她蹲下来缓缓地抚上他的脸，曾几何时，他丰神俊朗，一个笑容便可摄去她的神魂，却如今，满是青髭，憔悴万分……“瞧你，本来就只有一张脸能看了，却被你弄得这般模样。”她体贴地拨开他鬓侧凌乱的发丝道，目光触及他腹部的血迹，心又是一阵刺痛。初次相遇，他身中剧毒倒在雨中，去年重逢，他浑身是血倒在她的客栈门前……她不是第一次见他受伤，但如此狼狈的他，她还是第一次看到。
纤手轻轻地在他脸上摩挲着，手心的温度仿佛正透过皮肤缓缓地流入他的心，殿小二的心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切打乱了，他怔怔地看着她，目光闪烁着，却分不清是惊或是喜。
“你不该来的。”他猛然按住她的手沙哑地说道，拴着他的铁链因他的拉扯哐啷哐啷作响。好不容易，他才下定决心……如果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她的伤害，那么他便叫他的存在从她的生命中彻底抽离……岂料，他的决心原来这般不坚定，她的到来，一句话，一个动作便可叫它动摇。
“你不该来的……”他一再重复着这句话，双手骤拢将秦瑶拥入了怀中，紧按着她的后脑，像是不愿她再看到他此时的模样。“你不该来的，你该属于那个安静纯洁的世界，你不该被卷入这些纷争当中，不该看到这些阴暗……答应我，闭上眼好么？至少，不要看我这般狼狈的模样……”
“安静纯洁，呵……殿小二，你何时才能结束你那愚蠢的一厢情愿？我自出生开始便注定了是这些纷争中的一部分，何来该与不该？”秦瑶似对这说辞颇不以为然，她缓慢却坚定地推开了殿小二的束缚讥讽道，“不是被保护得太好，不是从未见过阴暗，而是看多了，淡了，而选择了沉默。你懂么？殿小二！我，从来都不属于那个安静纯洁的世界。”
殿小二凝视着眼前的人，忽觉有些陌生，原来她从来都不属于那个安静纯洁的世界，一切都只是他的美好臆想……可悲的是，他们曾那般亲密无间，却原来……他竟从未真正了解过她。可是，懂了又如何？她曾不遗余力地逃离那个阴暗世界，他却带着那个世界在她身后穷追不舍……懂了又如何？他和她之间仿佛注定了得不到好下场，就连敞开心扉，也是在这般坏境之下——寂夜、冷月、囚室、刑具……懂了又如何？他终究还是得离开她……
“没错，一直以来都是我一厢情愿，自作多情……”他压着眼底的沉痛笑道，声音较先前更沙哑了，“不仅如此，我这一生仿佛都绑在了忠与义之间，常常左右为难，不，或许一直以来我都只是忠于自己而已。忠于自己，所以一直寻找着最令自己安心的生活方式。过去，我斡旋于朝廷，因不想失信于父亲与好友；如今，在柳江城死缠烂打，因不想失去所爱，却又不敢用决绝的方式去解决一切，归根到底，我不过是个优柔寡断的懦夫罢了。”
“所以，你是在赎罪么？所以，你的良心如今可安了么？”秦瑶显然没有被他这一近似自暴自弃的坦白感动，语气倒是更尖酸了，“你说得对，你确实只是忠于自己，自私地以为只要满足了自己的良心便可了无遗憾，但我必须告诉你，我不会让你得逞的，你休想用内疚控制我的一生！”
她冷冷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不明白自己为何要与他牵扯，更不解为何过了这般久，她仍不能自拔，怒气卷土重来，她按捺着，却又觉悲从心起，泪意难忍，只得起身背对着他。
此生唯一不想欠的只有他，但是，太狡猾了，这个殿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