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我父亲自然不愿放过机会，没给我娘拒绝的机会便把人带回京中，当晚就纳了她。知晓我娘爱唱戏，还要进宫求官家把这宫里打造的镜子赐给他，回去单独装在一间房里，我娘好说歹说才拦下了他。</p>
我娘就这么陪着我父亲的车队办差事，一路走走停停直到宫里连发了三道折子催促才回到京中。可惜，回到京里，独属于他俩的日子便到了头。”</p>
盛愿静静听着。</p>
即使还没听到那处，便已然知晓即将急转而下的悲凉。</p>
“如同她在敌军营里一样，她在谢家就呆了七日，那七日过的恩爱婉转，也是我父亲露出笑容最多的时刻。我父亲力排众议，下定决心让我娘上玉蝶，我奶奶用了各种方式拖了七日，但第七日突然就同意了，答应等天亮上朝便将折子递进宫里。”</p>
“也是那日，我父亲幽州暴乱，我父亲临时被调去幽州差事折子压在了路上。前脚马刚出城，我娘便被压在了祠堂。</p>
全府不知怎得都传她是蛮夷军营里的娼妓，奶奶也根本不信她口中的苦衷要趁着我父亲不在将她活生生打死断了念想。</p>
后来是嫡母求情改成了将我娘赶出去终身不得出现在我父亲面前才保住她一条命。</p>
我娘就这么离开了京中。</p>
无人知晓那时她已经怀了身孕……”</p>
谢云霆半眯着眼睛，一直平静的语气，终于打破。</p>
怅然又迟疑。</p>
盛愿也忍不住唏嘘。</p>
更是说不出的感同身受。</p>
上官青找她时，也是提了条件。</p>
只是她的处境不知比起谢云霆的母亲要好上多少，哪怕这样，盛愿都煎熬的日日睡不着。</p>
当年的红歌，该有多无助……</p>
“等父亲回来时，自然见到的又是人去楼空，府里上下长了同一条舌头只说我娘是自己非要走的，要去寻自己的心上人成亲。</p>
还说她偷走了府里很多贵重的东西，但娘是什么人父亲一清二楚，根本听不进旁人的挑拨。”</p>
谢云霆从怀里拿出那柄盛愿熟悉的玉箫。</p>
玉质在烛光下莹莹泛着光。</p>
谢云霆顿了顿，抬手放在唇边，轻轻吹起一首小调。</p>
曲音如同流水潺潺，让人心里跟着充满暖意。</p>
渐渐地盛愿听出这曲子的熟悉，竟然是孔雀东南飞。</p>
只不过，谢云霆吹的婉转动人，不像那日她和哑姑哼唱的那样，带着愁苦。</p>
想起哑姑，盛愿脑子好像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丝异样，但还没抓住就转瞬即逝。</p>
谢云霆放下玉箫继续说着：</p>
“我娘带走的，只有这柄玉箫。父亲原本想要辞官去寻娘，可奶奶竟然拿自尽来威胁，我爹只能将手下全部派出去找人，嫡母在旁主动开口用上官家的势力去一同找人，最后找到人已经是一年后，那时，我已经出世，但我娘无论如何不愿再回京，更不愿见父亲。</p>
父亲就在她的住处远远的候着，僵持了三个月京中再次传来消息奶奶病危，嫡母主动开口接回我府养在她名下，我娘答应了……”</p>
后面的事谢云霆不说，盛愿也早从别人口中知晓了一二。</p>
只是：“这些事，府里知晓的人应该没几个，您是怎么知道的。”</p>
沉默了许久，谢云霆仰头看着大殿的梁柱，用手遮住眼睛：“是我娘亲口告诉我的，她希望我不要恨她更不要从其他人口中去了解她，更不要觉得任何人愧对了她，她说，以她当时的境况，能有那些幸福的时日已经算偷来的。”</p>
那时他第二次见娘。</p>
没想到竟然是最后一面。</p>
前面细节说的那么清楚，唯独照顾谢侯爷的那七日被三两字带过。</p>
谢云霆的娘亲到底在营地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p>
一个貌美的女子。</p>
又是那样的身份。</p>
没人袒护，在那吃人的营地，连谢侯爷都能被随意砍断手指，她又是靠什么弄来的草药护着谢侯爷的命。</p>
又是怎么换来的吃食。</p>
盛愿越想，心里越发悲痛。</p>
“二夫人很爱你。”</p>
盛愿猛地开口，将他的话堵了回去。</p>
见谢云霆没有制止她开口，才放下心继续道：“你从前告诉过奴婢，不信二夫人会做伤害大少爷的事。听你说这么多，奴婢认为，敢自身闯敌营的女子，事后也没有拿这个让男子心软，她不会去做那么不堪疯狂的事，当年的事说不定有误会呢？”</p>
谢侯爷不知实情都为了她疯魔癫狂，若是知晓了一切。</p>
决然不会让人就这么被赶走。</p>
至于谢云霆娘亲只口不提，盛愿猜更多的，是她想要保全谢侯爷的脸面。</p>
固然红颜相伴，落难后不离不弃的话本好听，但到底是因为只存在话本里时才让人可歌可泣。</p>
可落在身旁，向来拜高踩低的京中人，只会笑话谢家的男人靠一个戏子讨好蛮夷换来的一息尚存。</p>
“若是真的就好了，我查了多年，偏这件事没有出入，有时候我也弄不清楚，我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同我父亲究竟是情投意合，还是像府里传的那样……”</p>
盛愿还是第一次见到谢云霆露出这样的神情。</p>
从前不管是他喜还是怒，风扬还是跋扈，但眼眸如星辰，耀眼夺目。</p>
可此时，如同蒙上了乌云，连他自己都不敢拨弄开那云层，露出下面柔软脆弱的一面。</p>
他也会迷茫，也会不安，更会受伤。</p>
可偏这样的谢云霆，让盛愿第一次觉得亲近，不再是摸不透心思的那个人。</p>
甚至盛愿有些懂得他为何在府里总是表现的那样乖张，谢家从上到下，都好似长着一张舌头，议论起谢云霆生母时总是用着戏子，贱人不详这样的称呼，还说谢侯当年是被红歌儿有心计的设了套，这才有了谢云霆，多亏主母劝解才留下孩子，舍母保子。</p>
生在这样的环境，被偏心冷对，听着生母如此不堪的传闻，谢云霆又怎么能分辨的清楚，什么是真，什么是假。</p>
“定然是情投意合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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