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从兜里掏出一张崭新的贰圆票子，往柜台上一放，“我们九个，一人一盅。”</p>

“多少钱能喝一盅？”东根问。</p>

“还不相信老子，肯定是两毛钱一盅，老子喝过！”阿战嚷嚷。</p>

“没错没错，两毛钱一盅，一盅茅台顶一盒好烟了，没人喝得起，说实话，我来这个柜台之前，茅台是什么样见都没见过……”高个子售货员一边说一边转身取酒去了。酒没放在明面，锁在柜子里。等售货员双手捧着一个乳白色柱型磁瓶，把它小心翼翼放在柜台上时，所有的人的眼睛都瞪得大大的——哇，这是茅台酒！真的是不一样！</p>

商店经理，一个戴白框眼镜五十岁上下的男人火火地跑了来。</p>

“胡经理，他们要喝茅台”，高个子售货员急忙说，一边赶紧把茅台酒瓶护在手里。</p>

胡经理吃惊地打量着黑压压眼前一帮人，“喝茅台？告诉他们这酒有多贵吗？”</p>

“邪啦！贵不贵的我们还不知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们喝不起！”东根不耐烦道。</p>

“这是钱，”售货员把贰圆的新票子递到经理眼前。</p>

“噢，”胡经理恍然应了一声，但马上盯着大哥说到，“两块钱能喝十盅，这酒太贵了！酒盅呢？拿来拿来，让他们看看小酒盅……”</p>

一个小白酒盅放到柜上，核桃一样大小。</p>

“我们九个人，一人一盅，老大，你喝两盅！”东根道。</p>

“好，老大喝两盅……”其他人热烈响应。</p>

大哥笑笑，朝胡经理说道，“一人一盅，找两毛钱。”</p>

“好，找两毛！倒酒！”胡经理高声叫道，好像主人请客似的，脸上突然间显出快乐和豪气，但里面分明带着嘲笑。</p>

售货员取来一只大碗，将小白酒盅放到大碗里面。随后，售货员又找出个铁皮小漏斗，眼睛对着小漏斗瞅了瞅，递给胡经理，方才小心翼翼抽出磁瓶茅台酒的木塞。</p>

“小王，过来”，胡经理招呼旁边柜台的一个女售货员，把铁皮小漏斗递给她，道，“你拿着，我眼睛花了，哪还看得清楚。一定要倒满，又不能洒掉。”</p>

酒顺着小漏斗慢慢滑进小酒盅。</p>

“老大先喝！”阿卓道。</p>

“我请你们，当然你们先喝，就按顺序，从左到右，瑞子，你先！”大哥道。</p>

瑞子呵呵笑着，不好意思起来。阿战便端起酒盅递给瑞子，“喂，哥们，快喝，看看是不是我说的臭橡皮味儿！”</p>

瑞子一饮而尽。大家全都看着瑞子，瑞子咂摸着嘴，好一会儿，说道，“不是酒，酒是辣的，这个不辣，真是有股臭焦皮味儿！”</p>

众人惊呼，不见瑞子称好，阿卓、狗儿立刻嚷嚷不值。</p>

“懂个屁！”阿战道，“要的就是这味儿，谁不喝，老子替他喝了！”</p>

“妈的，老子才不让你占便宜，老大请客，毒药老子也要喝下！”狗儿喊道。</p>

第二盅狗儿一仰脖喝了，本是不想品出什么味的，酒一进肚，感觉一股香气突然开始在嗓间萦绕，“好香啊，这酒！老大，好香！香死了！”他兴奋地叫道。</p>

狗儿这一喊，其他人一下子都馋了，嘴里不由得生出口水。连胡经理也禁不住舌舔了下嘴唇。他最开始怕这伙人是来闹事的，后来觉得这帮小子真是有钱没处花了，跑到这儿瞎寻开心，这会儿又突然变了感觉，竟欣赏起眼前他从未见过的壮观情景。他想起自己不知跟多少人津津乐道过这茅台的味道。“苏溪镇喝过茅台的人得用手指头数，我告诉你们，这酒是毛主席喝的酒！你们可不得了啊，还真知道有个酒叫茅台酒，喂，后面站着的，你们以前听说过有个酒叫茅台吗？谁听说过？哈哈，你笑，你肯定没听说过，这是我们中国最好的酒！也是世界最好的酒！两毛钱喝上这一小盅，我告诉你们，一个字——值！”胡经理打开了话匣子，一直紧张严肃的高个子售货员尽管眼睛依然睁得大大的，但嘴巴咧开，露出了轻松快活的微笑，他觉得自己在众人面前能亲手端着这瓷瓶，很是件风光无比的事情，而且，他想，什么时候逮个机会他也要尝尝这茅台酒的臭橡皮味，眼前这些顽劣之徒，钱还没挣上，倒先有了这个口福！</p>

轮到阿卓喝，阿卓嚷嚷着要大哥替他喝，大哥不允，阿卓只好喝了。都喝了，最后一盅酒，轮到大哥。大哥端起酒盅，闻了闻，笑笑，低语道，“不错，果然香，”便喝了下去，将酒盅往柜台一放，不做片刻停留，说声，“走人！”扭身便走，商店里顿时一片喧嚷，决然是种意犹未尽的快乐发泄。</p>

这打狼似的聚众到商店喝茅台酒的事也是大哥在苏溪镇留下的经久不衰的传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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